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

lier|
837
        在中国历史人物中,魏源算是个正气满满之人,在我们接受教育的时代,他是同林则徐和龚自珍齐名的正面人物,被誉为“睁眼看世界第一人”,不过有时候这誉词也冠在林则徐头上,这个不重要,都是同时代的人嘛。 不过,有时我在想,在中国历史上,要说这“睁眼看世界第一人”那就多了去了,当年通西域的张骞,那看的不是世界吗?明朝的徐光启,那看的可是正宗的西方世界;所以我觉得,只是自从清王朝行闭关锁国之策后,才有了这“睁眼看世界第一人”的说法,如果加个定语“近代”二字也许要妥帖得多。 就林则徐、龚自珍和魏涛三人来看,林大人为朝廷重臣,行上方所交办之事;龚先生一生沉沦下僚,只能在书中高呼些“降人才”“要变革”之类的口号,却拿不出什么具体的措施来,所思所想皆为不合实际的空想而已。 但这魏源就不同了,他所想之事,所提之策,所行之事,都有很强的可操作性,那一本《海国图志》所发挥的作用,不知要当得多少本龚自珍的诗文。 魏源,字默深,湖南邵阳人,道光年进士出身,年青时在京结识林则徐、龚自珍等人、鸦片战争时,入两江总督裕谦幕,参与浙东抗英斗争,他恨外寇入侵,朝廷软弱,痛愤时事,曾撰《海国图志》,介绍世界各国历史、地理等情况,首次提出“师夷长技以制敌”的主张,后倡办团练,对抗太平军,晚年弃官参佛,63岁时卒于杭州。 他自幼聪明异常,7岁开塾,9岁应童子试,据说当时的考官指着画有“太极图”的茶杯出对,对为“杯中含太极”,魏源则摸着怀中两个饼对曰:“腹内孕乾坤”,其才思敏捷如此,可见一斑。 魏源16岁考取秀才,但后来却没能高歌猛进,直到28岁方才中举,这在科举中虽不能算晚,毕竟那范进考了几十年才考上,相比那些十几二十岁就考中进士之人,却也有困顿之感了。 究其原因,早年的他家境还算不错,可惜在他十岁时家乡发大水,家园遭到重创,从此生活便艰辛了起来;他20岁随父亲来到京城,一边教书一边学习,所以,此时的他并不是一心在科举上下功夫。 “学贵运时策,友交立德人”,这是他在挂在门口的自撰对联,彰显了他年轻时的学习态度和理想抱负;而在北京期间,他也结识了一帮有思想的士子,这其中就包括名声响亮的龚自珍。 龚、魏二人年龄相仿,龚自珍仅大魏源两岁,而且早有诗名,却也是久考不中,看着那些在他们心目中只知道“子曰”的酸腐之人,能够凭借那四书五经得以登堂入室,也是怨气满满;二人因志同道合,又惺惺相惜,遂成好友。 这一众人经常聚在一起,商讨时政,针砭时弊,探索挽救日益颓败时局的良策,以期能富国强兵,一举扭转“万马齐喑”的局面;这一段时间,这些国之有识之士对魏源后来的思想产生了很大的影响。 但是,一个白衣之身毕竟在那个时代是得不到升迁的,也是没有话语权的,所以,魏源在京呆了两年后便回到了家乡,一边继续教书为生,一边准备参加科举,终于考上了举人。 后来的他一直在向着进士位冲击,但一连考了几次都铩羽而归,到了35岁时再次冲击未果,同龚自珍一起双双落第,以后的他干脆就不考了,捐了个内阁中书舍人候补,从此步入仕途。 而后来的龚自珍在连考六次不中之后,坚持不懈,终于如愿以偿考中了进士,却因书法不合“规矩”被限定不得入翰林,只能在六品下的主事一类的官职上流连。 后世多以“龚魏”并称,其实二人走的不是一条路,龚自珍其实就是“愤青”一枚,二人都同林则徐相识并有交集,我在写龚自珍一文时,说他在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去广东时,想一同前去助力,并写有一封长信描述自己的御敌之策时,用的是被林大人“婉拒”一词。 这是客气和委婉的说法,其实,在林则徐的心目中,是看不起龚自珍的,书生纸上谈兵,只知高谈阔论,那封书信他看与没看都在两可之间,龚自珍的诗文自是了得,无几人能比,但一个沉湎花丛之人,对国之大计,能有几分合时宜并有效的见解? 而林则徐对魏源就不同了,当他被革职流放新疆前,同魏源促膝长谈,并将自己多年组织人收集和编写的文稿和资料,全数交给魏源,让他编写出一部救亡图存,开国人之眼界的济世泽民之著,以便国人了解“夷情”,有针对性地制定御侮良策。 正是在林则徐的这些资料基础之上,魏源废寝忘食,夜以继日,完成了举世瞩目的《海国图志》,这部煌煌巨著共50卷本57万字,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放眼世界的经典著作。 这部巨著囊括了世界地理、历史、政制、经济、宗教、历法、文化及物产等各个方面,更为难得的是,书中对强国御侮、匡正时弊,振兴国脉之路作了探索。 同时,魏源在书中第一次提出了“师夷长技以制夷”的观点,对清王朝长期昧于世界大事,夜郎自大,故步自封,封关锁国的政策给予以犀利的批判,正是在这种思想的引领下,古老的中国开启了洋务和维新两条强国之路,一场如火如荼的救亡图存运动,在华夏大地上风起云涌。 如果说《海国图志》是放眼世界的“开启”,那他在清政府签订丧权辱国的《南京条约》后所写的《圣武记》,就是对民族自信心的“提升”。 《圣武记》说的是自大清自努尔哈赤时的崛起,至道光年间对内对外战争的武功,描述了大清王朝为维护国家统一所作的杰出贡献,以此来激励统治阶层和爱国人士的自信心,希望在强化民族自尊心的基础上,振兴武备,抵抗外侮。 魏源并不是对史实作简单地描述,而是每篇尾都以“臣源曰”的形式,将自己的政治思想和军事主张,夹叙夹议地进行描述,对当时政治和武备的现状作了深刻的总结,并提出了解决的办法,其敢言人所不敢言,想人所不敢想的深刻性和实用性,都是切中时弊的真知灼见,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反响。 这两部书是魏源的主要著作,反映的是他一直以来对中国时局的深入探索的结晶,是站在历史和世界的高度,为大清王朝续命的强心剂,如果清王朝能摘其要而实施的话,定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。 可惜的是,当有人将《海国图志》上与朝廷后,在昏聩的清朝统治者眼中,几如同废纸一堆,泥牛入海,一潭死水中,连个微澜都没能激起便被束之高阁了。 反观当时的日本得到此书后,几度翻印,争相传阅,甚至还出现了手抄本,其中“师夷长技以制夷”的论述,对日本明治维新产生了思想启蒙作用,推动日本走向开国自强之路。 这书被誉为“海防宝鉴”,认为是“天下武夫必读之书”,此书对日本了解世界,富国强兵起了决定性的作用。 魏源能以如此卓绝的眼光著述非一日之寒,他早年在经世派首领人物,两江总督陶澍入幕,便是其主要智囊之一,参与协助漕运改革和水利建设等,成绩显著,并撰有《筹漕篇》及《湖广水利论》等著作,将实践上升为理论。 后来又入继任的总督裕谦幕府,直接参与了抗英战争,并在前线亲自审讯俘虏;后见清政府和战不定,投降派昏庸误国,愤而辞归,立志著述,这理论和实践相结合,才有了这足以经世致用的文化精髓,所以,魏涛的著作可以说是最切合中国实际情况,最具可行性的鸿篇巨制。 没有出身,始终是魏涛心中永远的痛,他在编写著作的同时,并没有放弃努力,在年过半百之时,再次参加科举,不知是此时的他已是声名大振的原因,还是熟悉了考试的规则,终于如愿以偿的得中进士。 虽然中了进士,但他却是担任的是江苏县级的小官,在东台、兴化等地当知县,在此期间,他一边改革盐政、筑堤治水,做一个于民有利的好官,一边进一步地增补和修订《海国图志》,后来竟成为百卷本巨制;并且在他57岁时在高邮知州任上,完成了他的又一新作《元史新编》。 然而,太平军兴,定都天京后,江苏各地多有响应,守土有责的他兴办团练,镇压本地起义,与太平军对抗,继而却被参“迟误驿报”和“玩视军机”被革职,但不久又复职。 而此时年愈花甲的他,早已看透了这令他伤心的朝廷,他神倦心疲,想一生坎坷,不见世用,便以年老多病为由,弃官归隐,从此,他潜心向佛,取名承贯,在兴化西寺精研佛家经典,辑《净土四经》以净心。 63岁时,他远游江南,寄宿杭州东园僧舍,拒绝与任何人交往,静坐参禅,不久,魏源在僧舍怀着惆怅的心情,走完了他报国无门的悲愤一生。 “风雷一壮天地颜”,魏源的一生是勤奋的一生,是有担当的一生,他既是近代中国“睁眼看世界”的首批知识分子的优秀代表,也是众多怀才不遇,报国无门的士子典型,他的著作言辞激烈,振聋发聩,切中时弊,看着他所言所指,我真庆幸他生在道光朝,要是在那乾隆时代,怕早就被灭族了。 他说统治阶层是一群“除富贵而外不知国计民生为何事,除私党而外不知人材为何物”的腐朽昏庸之辈;他视当朝官员为“遇大利大害则动色相戒,却步徐视而不肯身预”的势利小人;他对长期以“天朝上国”自居的大清王朝极陈其不满之情;他对最高层行屈膝投降,卖国求荣的政策进行了猛烈地抨击。 他大声疾呼要睁开眼睛看看世界,抛弃那一边视外国为“蛮夷之邦”,一边又出卖主权,苟且求安的行径,强调学习外国先进的政治制度和科学技术,只有这样,大清王朝才能重新在新的世界格局中立足。 曾闻兵革话承平,几见承平话战争? 鹤尽羽书风尽檄,儿谈海国婢谈兵; 梦中疏草苍生泪,诗里莺花稗史情; 官匪拾遗休学社,徒惊绛灌汉公卿。 这是魏涛写的一首诗,他一生命运蹉跎,沉沦下僚,郁郁不得志,感叹自己连杜甫那样的小都没有得到,又何必去学杜甫的忧国忧民,为朝廷补缺纠失呢?那反而会徒自惊动像汉代周勃、灌婴那样的朝中大臣,使自己遭到贾谊一样的疑忌和打击。 但是,这仅仅是他内心的牢骚之语,中国优秀知识分子强烈的责任感,使得他又不能沉沦,要用自己的笔来唤醒这浑浑噩噩国家,诗中这激愤的反语,道出了有识之士的普遍悲哀,因而具有深广的内涵。 江苏南京小卷阿故居 “是书何以作?曰:为以夷攻夷而作,为以夷款夷而作,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。”这是魏源在《海国图志》序言中所说的一段话,也是他一生为之努力的方向。 “创棒辟莽,前驱先路”,但是,魏源的努力虽然诱发了中国洋务运动的开展,但在中国当时的情况下,这场运动最终是归于失败,反到是东邻日本从中看到了自己的不足,奋力图强,在后来的甲午之战中打败中国,使中国彻底堕入了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深渊。 据说,甲午之后,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访问中国,李鸿章问他日本迅速崛起的原因,伊藤博文说:“可以去看《海国图志》。” 我想,如果魏源九泉有知,必定不会写这本书了,历史就是这样的无情和讽刺,唉,严重无语中。